茫茫冰冷死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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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狂奔着,踩着略为柔软的土地——想必是下了一夜雨的缘故。

有什么东西在这片土地上蔓延,但那物究竟是什么,我难以追寻,它或许藏在青草的汁液中,万般宁静的七缕风中,亦或是在世界的光谱中所潜身而下。我的呼吸却越发沉重,在胸腔中所腾起那金属的滋味。

有什么东西所在空气中游动,用他的冰冷肌肤蹭在大地上。而这大地,尽管生机勃勃,光怪陆离的漫天星体所发出的光芒温暖着这里,但却早已冰冷,如果揭开现实的帷幕,所能看到的只是奄奄一息的冰冷金属机械——破败,衰落,令人厌烦。这里死气沉沉。

它慢慢具象化了,先是那在空中融成一只果冻般的水母,而又在光线中撕裂,重新组成了那一只槁败的昏鸦,在空中聒噪着。它——那只乌鸦——缓缓下降,将双翼舒展,沉醉在和平的表象中,最终化成了一朵小黄花,在空中飘零,落在了我的旁边。花的金黄叶片,在星光下闪闪亮眼。而那光线,却让我尖声惊叫一声,让我向后跳去——我知道,那不过是它所幻化的形体。

我向后跌倒,埋在潮湿的泥土与青草的芳香中。土壤想去将我埋葬,但我却抽身而去——只是因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意志,那一定要逃离这里的奇怪意志。

我再次爬起,想要从中逃离,总之,逃离那朵花,或是它幻变出的一切。这一切都是幻梦一场,也许吧。

花在风中飘舞了起来,紧紧追在我的身后。它所装扮出一份天真可爱模样,但愈是可爱,却愈是唤醒我内心中真正的恐惧。风开始狂舞,满天群星越发得多,将那原本就狭小的天穹挤得熙熙攘攘。转而间,天空成了众星的狂欢之地,那番亮眼,将最后的几缕黑夜化得消失殆尽。

前面有一辆自行车,小小的,又残破不堪。很明显,是给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小孩子用的。而我的身躯在时间的长河中所慢慢累积,抓取这时间一切有用无用的事物来填充我自己(是啊,可到时自己的心灵不还是一样的空虚?),这早已让我变得那番庞大,那小小自行车早已无法承受我这个身躯了,但即便如此,我还是纵身跨了上去——只要能够从那朵花,或是昏鸦,或是水母,或是这片冰冷死地中的一切中逃脱。

自行车吱呀一声,生锈的铁链开始抱怨——怎么自己休息时总有人用它?

车速愈来愈快,而花也飘来,一直紧紧跟在我的车旁。星光将黑夜化为白昼,青草的轮廓在那急速中融化,化为绿色的一片,将我的眼前所晕染。

我要逃离这里。

我要逃离这里。

我要逃离这里。

这思想将我头脑充斥,我明白,这个世界肯定发生了什么。是那朵花?或许是它?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,我暗自思衬。这里的空气中充斥着不安,但我的每一个感官信号都在欺骗着我——一切都再暗示着这是一处完美而又安和的小小世界,但是我知道,这里是一片茫茫冰冷死地,那些事物,不可名状的东西,完完全全潜藏在这里的每一处缝隙中,等待着我走入它的捕兽笼。

都是它,都是它。

我要逃离这里。

我要逃离这里。

我要逃离这里。

这样的思想驱动我的身体,车轮飞快地旋转着,如同古印度神话之中的转轮一般,将这一片草地辗出一到歪歪扭扭的车痕,好像一道丑陋的伤疤。车速已经飞快,愈来愈变得不真实了起来。我的衣角被风抚摸着,它们不合时宜地,撒娇一般蹭着空气。我的体力已经完全无法再骑下去,但是自行车仍然疯狂地载着我狂奔。停下来,停下来,我心中默念,但是,也只是在心中,因为我言语几乎已被它所夺去。但自然,没有丝毫用处,那本是无形的空气却向我面前撞来,我将头埋下,才意识到我还在一辆儿童自行车上(多奇怪,它竟然能这么快!),这让我无所遁形。我猛然意识到,这不过是它的恶作剧罢了。我扭过头去,不出所料,它,或是那朵花还在这里,好像我们并没有移动,而是身边的情景飞速向后逝去罢了。我盯着它,但又心中升起一股冷汗,如果有人将这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描绘下来,恐怕自己都会被震撼到吧。

我叹一口气,我知道我不能在逃跑了。无论如何,我都没能从它之中逃出。毕竟,人尽皆知,它在万物之中,它处于世界的中心,万物的中心。一切都是它。

我伸出手,将那花拾于我手中。

车子猛然停了,而我却没有因惯性而甩出,毕竟我知道,那所谓物理在这个世界早已不再适用了。



“你看,是吧,你从来都无法逃脱我。”
但是,你到底是什么?
“你如果真真切切了解这个世界,我是谁,还用问吗?”



花笑了,准确地说是貌似笑了。毕竟,花是不能,也不会笑的——它没有五官,它的面容也只是几篇花瓣与当做胭脂,涂满面的花粉。

那恐惧再次袭来,我的身体已经僵硬而不能动。我深吸一口气,大地破裂开来。

一个巨大的,无可名状的生物将地皮掀开,它是一堆蒸汽机与齿轮的结合体。那所谓齿轮,却也都卡在了那难以数清的器械中。犹如绞索的发条从身上垂下,在地上游动,它们将泥土划开道道伤口,土屑飞溅,将草原湮灭;好似利齿的齿轮在身上刺入,它们一顿一卡地转动,将宁静的夜粗暴撕毁,阔阔噪杂,将平和斩断;犹如巨掌的黑烟从的躯体中渗出,它们慢慢蔓延开来,将漫天的星光笼于掌中,昏天黑地,将众星扼杀。它在这里的出现,同时也把那粗糙、暴力与不协调之感带来了。

我清楚地认得,这是,但又确信这绝不是的本体。就是这个世界,就是一片冰冷死地。

而我却清晰地感受到那所与我一并融合之感。

“你如果真真切切了解这个世界,我是谁,还用问吗?”

对啊,那你是谁?你是整个世界,你潜藏于万物之中。



“要多想。”
所以呢?
“我既然在万物之中,不如想想那所谓万物为何?”



那钢铁巨兽又向前移动了几分,缓慢地拖移,好像一个破损的犁。

我清楚地明白,这个世界崩碎了,被的入侵崩碎了,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备用世界,或是这个世界体系还能坚持多久,但是肯定的是,有东西慢慢侵入了这里,将宁静蚕食殆尽。

“生于斯,终于斯。”那巨物吐出如此一句话。


我猛然从床上惊醒,梦境中的坠落感是那么真实,我望向窗外,依然是一片漆黑,母星化为了一个小点,除非用特定的望远镜,她是无法被看到的。

这是离家第十年了,这中间发生了太多,我不知道明日何时到来,亦或永不到来。

梦中残留的影像还多少映在眼前,记忆还残留着些许。我猛然有将梦记录下的冲动。我多久没记梦了?几年前?总之是从昨天,太阳正常东升西落的昨天开始,放弃这一习惯的。我打开舱门,飞船上的食物还够我吃一段时间,也许吧。唔,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吗?右仓翼的管理员自杀了,我按照惯例将其放在了冷冻室里,毕竟,谁也不能确定那“正常的食物”还能供给多长时间,毕竟,特殊时期,连食物都要变了呢。

你可真他妈是个废物,对吧?

或许我该到左仓翼看一下,万一有被我略过的尸体。中心大厅也该去看一看,之前有个人在那里自杀了,选择的方式很糟糕——把自己放在做装饰用的喷泉上,将水压开到最大(那玩意威力大小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),然后设好延时开关,自己的身体便被水柱刺出了将近七个洞。现在想来,这种死法真的糟糕透了,不止是那死相,而且把最后一点可用资源都浪费了。自然,这也不怪那人,毕竟他所能接触到的武器很有限,要是我的话,我会选择大多数人的道路,把一把激光铳塞进嘴里,然后“轰”的一声,自己脑袋灰飞烟灭。不仅了却一切是那么迅速,而且死相……总比在喷泉上刺死要好吧。

好吧好吧好吧,但这是你的飞船,但是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保住。

再无明日,再无明日喽。

讲真的,你的梦境可真是一个好去处。

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个累赘?看看你的伦理道德都成什么样了,一团糟!

再无明日不是你想的那样悲惨,只不过是你一个种族的陷落罢了。你此番死去,也就相当于让你们种族灭绝,但——

哦,天哪。

不必想那么多,还是把梦记录下来吧。我飘(重力系统已经报废了)到那一排排储存柜前,用了不小的力气摸索见我的柜子,打开柜门,将放在激光铳一旁的笔记本摸出。在触碰到金属的冰冷质感时,我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:

是谁?

我取出笔记本,却发现误拿出了激光铳。

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对吧?纵使这宇宙是一片糟糕透的冰冷死地。

都会好起来的。

都会。

老兄你知道你这是自欺欺人。

要有希望。

我骂了一句,将激光铳扔了出去,它漂浮在空中,好像宇宙中的一具尸体。

或许就我一人了。但……

……要相信在再无明日的世界中,我,或者我的文明,除了终结,还有别的希望。

希望是最宝贵的东西了,不是吗?




我好像懂了。
但我又能做什么呢?
世界已经摇摇欲坠。我的精神也要坚持不住了。
我又能做什么呢?



钢铁巨兽咕哝了一声,继续前行。我坐在小小的自行车残骸旁,抱头痛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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